一家五口 (撰文 / 林福清)



「導演，我們見過面。」這是皓元迎接我的第一句話，臉上透著興奮和親切的笑。
隨即，他拿出手機的照片讓我看，我也立刻意會出他為何要贊助新北市的第一場行動院線。那張照片是去年母親節我和皓元第一次見面，在信義威秀拍的，讓我印象深刻…「導演，謝謝你。今天是我媽媽最感動的母親節，因為你用一個骨肉瘤小朋友的故事感動了那麼多人…我妹很多年前就是因為骨肉瘤去逝了。」皓元的妻子鳳媛略顯激動地告訴我，我看著鳳媛媽媽在一旁流淚…一時不知如何回應，我的感動凍結了，凍結在一張照片裡…想不到半年後，我竟然看到了這張照片。

皓元陪著我和製片慧娟在同榮國小校園邊走邊聊。他說一得知有行動院線這件事就篤定要出錢贊助，私揣著這個活動也必是會讓妻子高興，提到這點，他的嘴角難掩幸福的微笑。走著走著，眼前出現一幕驚喜，同榮國小的後山竟然養著一群羊，而且其中有四隻羊已經懷孕了，這麼用心的環境教學，別說是大都會區，就算是鄉村學校也很難找得到吧。望著羊群，皓元細聲地說：「其實我老婆…真的很偉大…。」我瞥見皓元講這句話時，神情透露著感激，這句話也引出了一段小故事。

鳳媛之所以喜歡「不倒翁的奇幻旅程」這部電影，除了劇中骨肉瘤小朋友觸動了對妹妹的思念之外，她更認同這部電影對她三個小孩的正面影響。而那三個小朋友確實可愛極了，活潑大方、有禮、乖巧，慧娟直誇鳳媛把孩子教導得這麼好。

「你知道嗎，我們那三個寶貝都不是我生的，也不是鳳媛生的。」皓元突如其來這句，讓我非常詫異…那三個小孩不都喊他們「老爸」、「老媽」嗎？

皓元夫婦還沒生小孩，三個孩子都是皓元哥哥的。皓元的哥哥因為前額葉缺損住進療養院，又因為之前的婚姻破裂，讓三個孩子頓時失去了完整的家，失去父母親的陪伴。鳳媛心疼大伯的孩子，決定要扶養這三個姊弟，而且不止養育，還要徹底地把他們當成自己的小孩。

「徹底地」重點建立關係，是多困難的事啊，特別是父子、母子關係。但為了不要讓小孩在家裡有「寄人籬下」的感受、在外頭遭受不必要的眼光對待，鳳媛決定要克服一切困難，建立「徹底」的親子關係──除了不是親生的。

首先是同住。同一個屋簷下過生活，就必須彼此適應，建立默契，形成信賴，光是這第一階段就花了近兩年的時間。再到第二階段，親子關係的真正確定，那就更難了。要建立新關係得先從稱呼開始，孩子叫大伯「爸爸」一定要維持住，那…叫我們什麼好呢？叫「老爸」、「老媽」好了！但從「叔叔」、「阿嬸」改成「老爸」、「老媽」，要孩子硬生生改口談何容易。聰慧貼心的鳳媛想出了一個好點子，她自己先改口叫皓元「老爸」，叫久了，孩子也就跟著叫；而皓元也喊老婆叫「老媽」，孩子也自然改口，就這樣一家五口，定了。

過年前，我再度拜訪鳳媛，她陪我到同榮國小看新生的小羊，四隻母羊在一個禮拜內相繼生出五隻小羊，讓人感到新年的喜氣。我借鳳媛的相機為羊兒拍照，透過鏡頭懷想著兒時的記憶…小時候，我們家養牛也養羊，只要有小牛、小羊出生，我就搶著跑去跟阿嬤報喜，阿嬤第一句一定問：「小羊有沒有跪？你看到了沒？」阿嬤說牛羊生下來沒跪乳是養不活的。老人家藉牛羊跪乳教孝，而眼前活蹦亂跳的小羊也絕不含糊，五隻小羊四種花色，各自找同花色的母羊吸奶。母子親情，萬物皆般，但在鳳媛身上散發更暖和的光輝，她願意全心全意地為三個與她沒有血緣的孩子付出，讓我感動在心。拍完照，鳳媛把記憶卡退出送給我，我回她一個微笑，一個感動且敬佩的微笑。

然後我跟她說：「妳老公私下跟我說，他很感謝妳。」

拍完照，我到皓元家和皓元爸爸小酌，陪小孩晚餐，皓元的大哥也從療養院返家過年，一家和樂，很難想像這一家人走過的艱辛路。皓元說別人如何碎言碎語，如何指指點點，他和鳳媛已經不在乎了。孩子的家很完整，很溫暖就夠了，哪還在意人家質疑他們別有貪圖呢，如果有貪，也不過是貪得這一家五口。

這一家五口…五年了。

 

 

編按：本文曾發佈鄉間小路雜誌2013年4月號